从上海乘火车到温州正好一个通宵。东道主热情地安排我们住下,洗漱完毕也才早上八点多钟。工作要下午才进行,正好有时间在这个被称为中国商品经济前沿阵地的温州街头去逛逛。其实城市的街道一般都大同小异,奇怪的是这里居然有这么多的网吧。豪华的简陋的到处都是,多得象四川的茶馆。

在家的时候我是从来不去网吧的,那个“吧”字让我反感,我不明白在周围众多目光的包围下还能在网上找到什么感觉。我喜欢把自己独自关在一个静谧的屋子里,穿梭于网络的茫茫人海之中,寻找那份真实和宁静,聆听达达达达的键盘敲打声,象陶醉在一首时而欢快时而忧伤的交响乐曲中。置身其间,坦言真我,驰骋思绪,这才是网络带给我的享受。可是今天我却人在江湖,在家时土豆加牛肉的美好生活和我相隔万水千山。虽然说多年来为了工作东奔西走习以为常,很少有什么牵挂和眷恋,可是现在不同了,每每出门却总牵挂那台似人非人的电脑和那张看不见却又扯不断的网络。

据说现在有的宾馆房间设施已经配置了网络接口,但一打听,都是那些比上将肩上的星星还多的宾馆才有的。象我们这种温饱有余小康不足那个阶层的人是不能问津的。再说自己也没有一台笔记本电脑随身,也不知这个列入家政经济第二个五年计划的项目能不能实现。每当坐在下榻的宾馆大厅里等候登记的时候,我心里就总是想:快了吧,也许用不了两三年,电脑会象电话那样普及,所有宾馆都会在房间里设有电脑,并且提供上网的条件,如此陶醉一番,好象就有了盼头,于是就既来之则安之了。

然而无论是在宾馆的服务台还是在航空售票处,看见小姐们在电脑旁运指如飞,我就总是条件反射般地想到网络。有一次竟怯生生地对那位刚为我们办完机票,电脑正好空着的姑娘说:“我可以在你的电脑上上一下网么?”

谁知姑娘那温柔得令我的那些男同事们事后回味了三天三夜的笑容一下子结了冰,“你要干什么?”那语气象网友们警惕黑客,随即还迅速扫了一眼我手上的身份证。

“我只是打开邮箱看看有不有信?”我解释。

“这里又不是邮政局!”姑娘不耐烦地说。

我压根儿弄不明白怎么刚才还被奉为上帝的我一下子就让她反目了。还是旁边一位热心人告诉我,她们的电脑是不能上Internet的,是民航的内部联网,有严格的规范性和保密性的。

还是网吧好啊,有网吧,不就是给钱吗?这么多天苦于没法上网的我看到网吧居然也象一个饥肠辘辘的人看到了一碗方便面,恨不得唏哩呼噜喝下去一大碗。这个发现着实让我兴奋。我暗暗决定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来光顾一次,在异地他乡给朋友们发个Email或者聊聊天什么的,心情一定不一样。

吃完晚饭,婉言谢绝了东道主的陪同,我兴致勃勃来到一个白天就侦察好了的网吧上网。一路上想好怎么给那个叫汉唐的网友开个玩笑,就说我已来到他所在的m市,他不是说过想见我一面吗?叫他出来在临江宾馆请我吃火锅,大家都不认识,就说“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么哈么哈”!权当是愚人节,让他上一次当也是活该!谁叫他在网上总是拿我开涮!嘻嘻嘻!!!

这么想着很快就到了不远处一家不算大的网吧。门口一个带眼镜的三十来岁的人用目光迎接了我,玻璃片后面的两颗眼珠滴溜溜的转,分明传递出一脸的迷惑。

我说:“上网怎么收费?”

谁知他却牛头不对马嘴地蹦出一句:“小学生吗?”

我的天!这人有病啊!怎么这倒真的有点象座山雕骤然冒出一句要杨子荣对答的暗号。不然也太不尊重人了,就算我是菜鸟也不能把我当未成年人看嘛!在网上好多大虾也没有这样公开小看过人啊(他们心里怎么想的我才不管呢)!

我十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正想拂袖而去,他又补充了一句“小学生不上晚自习,反正也不忙,叫你的孩子随时都可以来,今天周末中学生多,没空位了!”我这才明白,原来……哈哈哈!!!

“怎么,我就不能来上网吗?”

“你?”玻璃片后折射出一束怀疑的目光。

我很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对,是我。”

眼镜终于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遗憾地对我说:“对不起,现在没空位了,不信里边看看吧。”

我好奇地跨进了那扇半掩着的门。在这间大约三四十个平方的房间里,三面靠墙摆着二十多台电脑,满满的,确实没空位。最令我惊讶的是,里面全是孩子,最大的恐怕也就二十来岁,而且清一色的男性。见我进去,一个正在网上聊天的约摸十六七岁的小男孩友好地看着我,冲我吐舌头,怪可爱的样子。坐在他旁边另一个大一些的孩子低声问他“是你的老师吗?”小男孩摇摇头,又自个儿埋头敲键盘。

还有一个孩子正在把软盘插进软驱,我走过去摸摸他的头,主动和他搭讪,他告诉我家里有电脑但没上网,想下载一个什么游戏回去。

另一边一个孩子压低声音冲着我叫:“老师请到这里来一下。”

嘿嘿!他们居然把我当老师。而且他们不怕老师吔!我硬着头皮走过去,看看他的屏幕,他正在填写一个注册表什么的。

他指了指电脑说:“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我紧张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问我问题?这下完了!问谁也别问我啊!然而那孩子期望的目光紧盯着我,让我实在没有勇气说出那个“不”字来。再说既然已是老师,管他是真是假在小孩子面前臭面子总得撑着。我定定神,一本正经地说:“什么问题啊?”

他有些急切地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打不出字了,只现字母,不现汉字,怎么都不行了,真急人啊,两个小时就要到了。”

我真的被问住了。鬼才知道这么奇怪的问题!我一边注意调整着自己的风度,一边弯下腰装模作样在他的键盘上敲了几下,果然没字,没准是和什么软件有点冲突。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灵机一动:记得有一次正在ICQ上和朋友聊天,我也遇到过类似问题,当时束手无策,急中生智干脆关机再启动。嘿!问题真的没有了,一切正常。被我称为老师的一个网上高手好象还说过,这一招往往很管用。于是我脱口而出:“关机,再开机,试试吧。”

那孩子有点迟疑,但还是不情愿地退出来在“瘟98”的“关闭系统”中把鼠标指向了“重新启动计算机”。不一会儿,我看到那个孩子的脸蛋已经由“:-{”变成了“:-)”,他张开两根手指,高兴地向我做了一个“V”字形。成功了,OK!我暗自庆幸:感谢上帝!

我深情地巡视着这一群全神贯注的孩子们,说不定中国的比尔.盖茨就在其中。怪不得曾经有人在网上发出过后生可畏的嗟叹。真的,网络世界的确是他们的天下,不服气不行啊!

屋子里静静的,孩子们“嗒嗒嗒嗒”的键盘敲击声象一首美妙无比的旋律,我甚至觉得有一种白居易笔下的“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境。我不愿意去惊扰他们,默默地离开了那个也许的确不是我该去的地方。